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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零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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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零九章

李崇喜靜, 別宮相較於甘露殿要更顯清凈,沿著石徑長廊入內三步可見一宮衛,其間更是不乏巡邏的夜驍營護衛,圍得如此固若金湯, 正好映照了盧祈那句聖人是為避見李懷景。

春生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, 眉眼間染著喜色。

“這些時日, 盧侍禦雖然人在淑景殿,但聖人無時無刻不在掛念您,時常差使奴去詢問您是否還安好。聽聞您去了內侍省討冰, 今夜特命人開了別宮的冰窖, 現已備好了清甜可口的涼飲,只待你來了一起用。”

盧書憶未接話, 在他的指引下來到了李崇所居的寢殿, 春生先入殿通傳了聲,不久又快步出來引她入內。

李崇正盤坐在寢殿內的書案前,穿著赤黃常服,即便在這春夏之夜,肩上照樣披著薄絨披風, 手中捏著本閑書, 偶爾會用手拳堵住嘴咳嗽。

她緩步到了案前, 行了個叩拜禮。

“免禮。”

李崇放下書, 望向她, “阿憶到了。”

盧書憶低垂雙眸, 低低答道:“是。”

“這段時日在淑景殿可還好,太妃和淑景殿的宮人都待你如何?”

“太妃娘娘及宮人們都待小女極好。”

她自稱了小女而非臣子, 這稱謂讓李崇不大習慣,見她一直低垂眼簾, 就像甘露殿那些害怕他的小心謹慎的宮人。

印象中,他們從未如此生疏過。

“坐。”

盧書憶照旨意坐到案前,李崇又說:“朕已命人備好涼飲,阿憶正好可以陪朕用。”

只見垂候的宮人聞言將盛有冰的食盒送進殿內,再把食盒裏的玫瑰酥酪,冰鎮燕窩之類的涼飲布在了案幾之上。

李崇拾起瓷勺,遞予她,“來,阿憶。”

少女恭順接過瓷勺,默默地用著案上的玫瑰酥酪。

李崇望了眼她,正待用時,卻聽春生上前說道:“天雖漸熱,但陛下到底身有寒疾,這冰酥酪嘗嘗鮮便罷,不可多用。”

少年不放瓷勺,慢聲說:“這裏幾時輪得上你多嘴?”

春生笑笑:“奴自知勸不動陛下,可盧侍禦的話陛下定是會聽,您說呢,盧侍禦。”

若放在尋常,盧書憶定會順著春生的話勸誡李崇少用這冰酥酪。

可她只是道:“食多食少,陛下應是自有主意,若屬實不放心,不若請禦醫來定奪更為妥當。”

這樣的時候請禦醫,不正是掃了聖人的雅興?

春生小心地瞅眼李崇,只見他的視線長久地定在案前,而盧書憶低垂雙眸,像是無聲地抵觸與他交流。

半晌,李崇開了口,“舟車勞頓,阿憶想必也乏了,朕先讓人引你下去安頓,這涼飲隨時都可再用。”

“是,謝陛下體恤。”

少女跟著宮人們離開,李崇對著那已經不見人影的殿門嘆道:“她還在為那日的事惱朕。”

“盧侍禦一時片刻不能明白陛下的難處也是有的,現今她常伴於陛下身側,相信假以時日定會與陛下和好如初。”

“她現在的心思都在旁人身上,又怎會深思朕的難處?”

李崇搖頭,“去請裴右丞入內。”

原來今日陪李崇同至別宮的還有尚書右丞裴玠,只因李崇著急先面見盧書憶,是故讓裴玠一直等候在偏殿。

春生領旨去後不久引著位著深緋袍,鳳眸微垂的男子入了內,正是得了聖命後由宅邸直至別宮的裴玠。

君臣相禮,李崇為裴玠賜了座,見他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寵辱不驚,在等待君主道出邀他前來的目的。

李崇卻未出聲,若有似無地打量他的這位能臣。

在他的臣子當中,爭權奪利的有,心懷蒼生天降其道的也有,李崇自認能辨清,只這位尚書右丞,永遠讓他覺得琢磨不透。

但有一點他可以確認,裴玠恨極了裴孟君父女。

從紫袍金帶的傳言,城門進諫案,到裴世瑜之死,李崇雖沒有確切的證據,但他不信這其後沒有這位能臣的影子。

包括瑤光殿那日,將雍州世子的消息傳遞給李懷景的小內侍,李崇亦懷疑與裴玠有關。

如今雍州節度使之位的爭奪迫在眉睫,裴孟君又叫囂著要雍州世子的項上人頭,他絕不會再放任裴玠誤事。

“今日邀裴卿來,只為讓裴卿陪朕見個人。”

裴玠鳳眸不擡,淡道:“敢問陛下,微臣是否認識此人?”

“微末之人,裴卿應是不識。”

李崇眼風輕掃,跟著便有名陌生的小宮人邁入殿內,四肢著地,跪匍到了案幾之前。

少年沈聲道:“擡起頭來。”

那人依旨照做,顫顫巍巍地擡起頭,瞧那模樣,正是宮內掌管冰窖的內侍聞喜。

“參見陛下,陛下萬福金安。”

“將你今日的所見所聞告訴裴右丞。”

聞喜稱了是,說道:“今日,李由公公險些害了盧侍禦!”

他將盧書憶來內侍省為太妃取冰,後險些被李由鎖入冰窖之事覆述,裴玠聽後道:“陛下想讓臣為盧侍禦尋仇?”

“裴卿不若聽完這內侍的話。”

李崇繼而問聞喜道:“朕且問你,李由為何會出現在宮內的冰窖?”

“回陛下的話,每逢夏季,李公公造訪冰窖的次數便會增多,他……”

聞喜朝著案幾前小心地瞅了眼,李崇道:“但說無妨,無論何事朕都可以恕你無罪。”

“是。”

聞喜這才繼續道:“夏季的冰難以儲存,就算是京中的高門大戶也難得用上幾回,李由公公時常造訪冰窖,正是要利用宮裏的冰孝敬皇城根兒下的幾戶貴人。只奴記得的便有戶部尚書江府,魏國公府,還有太常寺卿王府。”

“你可保證所言非虛?”

“奴可用奴這顆腦袋做保證,正因奴辦事手腳還算麻利,李公公往日最愛差事奴來辦理此事。”

他忽地露出哭腔,“奴不過是個卑微的末流人物,不敢違抗李公公之命,否則還不知道他會怎麽處置奴……”

這苦恕起來滔滔不絕,李崇道:“行了,朕說過不處置你,先下去。”

“是,是,謝陛下。”

聞喜摸了把淚,退出殿內。君臣二人暫無人開口,聞喜透露的那樁送冰的秘密好似始終在殿內縈繞。

那內侍方才可是提到了戶部尚書江府。

若是有心者稍加探查,便可知這段時日雍州世子名義上客居在江府,實則是被禁足於此,而負責守衛他的正是常伴於李懷景身側的黑白小道。

那兩位小道士功力之深,已將雍州世子監守得滴水不漏,若想從他二人手下取得雍州世子的性命,只能靠智取。

若未猜錯,李崇已經把主意打到了這送入江府的冰上。

裴玠等著聽後話,他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告訴他接下來的計劃。

李崇果然開口道:“現裴孟君要雍州世子的性命,李懷景脅迫朕任命江岷為雍州節度使,朕走投無路,只能用些卑鄙手段,裴卿認為如何?”

青年人鳳眸微擡,迎上少年君主好整以暇的目光,只一眼,便知道這位小皇帝已在懷疑瑤光殿那日的事與他有關。

他堂而皇之地將計劃道出,一為試探他的反應,二為警告他莫要插手此事,否則若此間事敗,他定會讓他性命不保。

裴玠不動聲色地回道:“非常之時自當用非常之法,陛下此招不僅能悄無聲息地暗殺雍州世子及江岷,說不定亦可讓那黑白小道元氣大傷,界時鏟除奸惡會愈加易如反掌。”

“難得裴卿會意,這段時日裴卿便留在別宮,陪朕等著江府傳來的好消息。”

“微臣謹遵聖命。”

李崇拾起案幾上的書,低聲吩咐,“來人,送裴右丞前往偏殿安頓。”

裴玠恭恭敬敬地向案前的少年行了禮,隨引路的宮人退出宮殿,行至殿前的長廊中時,他的腳步莫名頓住。

宮人小心道:“裴右丞,還請隨奴這邊走。”

裴玠未應,鳳眸靜若幽潭,他立在長廊邊,擡頭望去,只見空中的彎月正被厚重的宮墻圈禁。

聖人要他留在別宮,是變相的監禁他的意思。

告知了他即將毒殺雍州世子的消息,又要讓他坐視不管。

他們這位小皇帝啊……

裴玠呢喃道:“現在,可如何是好?”

……

銀月如勾,靜靜地懸掛在初夏瓦藍的夜空。

江府小院的石桌擺上了清酒及滿桌的小食糕點,庾聞謹最後食了塊桂花酥餅,實在是吃不動,捧著肚子打了個響亮的飽嗝。

元昇捏著茶杯輕笑了聲。

“你還笑,那江家娘子可說了會親自來收這些碗碟,她若見你一個糕點不吃,不得當場哭出來,虧得某替你吃了。”

“你倒是憐香惜玉。”

“某只是見不得好好的女兒家被你下臉面。”

元昇不應,忽見監守他們的兩個小道士正立在院門前,那黑袍小道雙眼放光地望著這石桌上的小食糕點,喉頭正吞咽地滾動,應是咽下不少唾液。

“道長可要一起用?”

“可以嗎?”

黑袍小道的眼更亮,小道姑卻攔住不讓他入院,“你這饞嘴的毛病什麽時候可以改,你忘了公公的吩咐?”

“可是貧道餓了。”

“你今晚吃了三疊小籠包,兩碗桂花酥酪,連我那份蔥油面都給你吃了,現在又餓,你是豬轉世嗎?”

“貧道比你年紀小,還在長身體。”

小道姑幽幽道:“你只比我晚半炷香出生。”

這龍鳳雙子在他們院前吵個沒完,元昇圖清凈,拿上用九宮木盒裝的荷花酥走到院門,遞予黑袍小道。

“小道長別客氣。”

黑袍小道瞥眼自家阿姊,迅速取了個荷花酥放入嘴中,砸吧砸吧嘴後滿足地瞇起眼。

“真好吃,不過貧道不叫小道長,貧道道號長生,阿姊她道號……”

“住嘴!不過是枚荷花酥,你連道號都告訴了旁人,瞧你那點出息!”

這黑袍小道委屈地嘟嘴,元昇一笑,正要將那整盒荷花酥都給他,小道姑卻用佛塵抵回了那木盒。

“世子太過客氣。”

她將她家阿弟生拉硬拽地拖走了,須臾,庾聞謹又拉著元昇到院中散步消食。

不成想還沒走到幾步路,江望舒和李由邁入了院,他們只得停下與之招呼。

李由笑道:“世子,這麽有閑情逸致?”

元昇淡道:“不過飯後消食。”

江望舒聞言望了眼石桌,見那桌上的糕點所剩無幾不由垂眸含笑,臉頰上現出了抹浮紅。

元昇視若未見,問道:“李公公今日怎得閑?”

“這不是今日差點為世子出了口惡氣,特地想來與你說道說道嗎?”

元昇目露迷惑,李由故弄玄虛道:“你們猜,某今日在內侍省遇見了誰?”

“誰?”

這話是江望舒率先問的。

“就世子的仇人,盧家那丫頭。”

元昇面容微變,倒未阻止李由繼續往下說。

“某今日竟撞見她替太妃娘娘到內侍省要冰,見她穿著身女使的宮裝站在那冰窖前好奇張望,立刻想起了義父給奴描述的瑤光殿那日的所見所聞。奴為世子氣不過便想推她入那冰窖,好叫她嘗嘗苦頭。”

男人眉宇若蹙,諸多情緒都掩藏在黑沈的眸子裏。

江望舒極快地瞥眼他的臉色,對李由嗔怪道:“阿兄做事怎這麽沒輕沒重,若是盧侍禦在宮裏出了事,聖人定會問你的罪!”

“咳,你聽某把話說完。某本想鎖她進冰窖,不想被她眼疾手快的躲過了,後來這事兒不知怎麽傳入了聖人耳裏,竟急得將她也接到了別宮,不怪現在人人都傳皇後的人選會變。”

她和李崇現都在別宮。

元昇垂下眼,忽就憶及了梅山竹林那日。

仔細地想,盧書憶那日並未答應他不嫁給旁人。

“世子放心,此次算便宜她,待到下次某定會替你出口惡氣。”

男人低沈道:“孤與她之間的事不必勞煩旁人插手。”

他留下這句話,轉身去了屋中。

“二郎!”

庾聞謹在其後高喚,見他腳步不停,同樣跟了上去。

院中這就只剩下這義兄義妹,還有些圍著石燈胡亂飛的昆蟲。

江望舒見這好好的與元昇閑聊的機會被李由攪合沒了,氣憤道: “阿兄日後莫要在世子面前提盧侍禦!”

怎麽倒成了他的錯?

李由一臉懵,不過他素來寵溺江望舒,哄她道:“知道了,不提便是。你也別生氣,改明阿兄再與你送些冰,你就此做些涼飲,阿兄愛吃蜜瓜甜酒,你是曉得的。”

江望舒這才喜笑顏開,“當真,那我明日定要來問問世子愛吃甚麽涼飲!”

見她臉上的笑燦爛無比,李由搖頭虛嘆,這義妹的心思是完完全全貼在那雍州世子的身上咯。

也不知最後會不會真心妄付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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